后半夜,谢霓果然来了,抓着天妃的手,默默坐在帐中。
谢霓没有说话,可那种悲哀却不言自明。
太素静心散强行冻结出的坚冰,正在迟迟夜漏中,化成一汪寒水。
天妃神智涣散,却也握住了长子的手。
枯瘦的手指,全然看不出挥舞双剑的样子。
“母妃,”谢霓道,“不要强撑了,让小鸾降世吧,还没到那一步,我能守着他长大。”
单烽的手指收紧了。
冰海下,那座噩梦般的祭宫,在眼前一闪而过。
天妃摇头,抓着长子的手,放在一边,拍了拍。
这对母子如出一辙的倔强脾气,放在这时,更让彼此诛心。
单峰似乎从谢霓身上感受到了一闪而过的恨意,却不知在恨谁。
“别怪小鸾。”天妃用虚弱的声音道。
谢霓低着头,道:“小鸾……是个很好的孩子。”
天妃道:“你可以碰碰他。”
“我?”
“他的小手张开了,想碰碰你。”天妃的声音,越来越轻。
谢霓颤抖着,像触碰蛋壳里的小鸟那样,轻轻一碰。素衣天胎健康而强韧的心跳,却让他抖得更厉害,猛然抽回手,攥成了拳。
“母妃!”他的声音里竟带上了哀求。
“再过五日。小霓,替我……看到他降世的样子。”
殿中的气氛,实在太过压抑,连单烽都忍不住牙酸,无法想象谢霓此刻的心情,只能转开目光。
出殿透气的时候,他看见长老带着一列弟子,捧着经幡,抬着巨鼓,冒着暴雪,向着天妃宫走来。
天妃宫的地下祭宫,本来是为谢鸾祈福的,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法器,地下有一口巨鼎。单烽很清楚它的另一项用途。
破晓时分,谢霓走出天妃宫时,单烽终于忍不住,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身殉大阵,就是你给天妃的答案吗?”
谢霓的面容苍白而疲惫,雪幕深暗,整个人薄惨惨地透着光,只剩了一层灯笼皮。
他习惯了天夷人的无礼,道:“他们只是来祈福的,化解母妃的痛苦。至于祭祀风灵脉,并不是一死了之,典礼需要耗费大量的同宗修为,现在的长留,没人有能力主持。”
“素衣天观实力大退,是不是和那个针孔有关?”
“嗯,”谢霓道,“父王体内的毒,无色无味,在传功时,顺着经脉潜入了长老们体内。我们验不出毒,因为它的名字,叫雪线银针,平时融在经脉中,和血水无异,一旦运起功法,就会凝成冰针,千根逆行。知道时,已经太迟了。”
单烽半晌才道:“怪不得,他们会从长留王入手,以他为饵,逼人施救,毒陷整座素衣天观,好大的野心。”
却偏偏得逞了。
最敏锐的谢霓,因当时未能服众,止步于那一枚针孔,间接导致观中的顶尖战力,都染上了此毒。
怪不得这一次雪练锐不可当,谢霓手下几乎没有可用的大将,甚至到了亲自领兵设伏的地步。
直到回到乐馆时,有四个字,还在单烽心中尖锐地闪动。
雪线银针……
“针……线……绣女……难道是那个时候?难道是她们?她们走之前给宫中进献了衣裳,还有操纵针线的能力!”
自戕的小绣女,满怀悲愤被放逐的绣女们……叶霜绸!
叶霜绸在影游城中地位极高,绝对是谢泓衣的心腹。他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背后竟有这么一段往事。不,不对!叶霜绸在天衣坊中,就收藏着这么一件残破的华服!这是谢霓的警示,还是宽恕?
一切尘埃落定,却更让人心惊。
他来到长留宫的那一刻,命运便已在疾驰。
而他这个漠然的旁观者,早已和那一缕致命的线头,擦肩而过。
单烽的脸色已不足以用难看来形容,靠在琴桌上,半天没起身。
还有五天。
等谢鸾出生,大显神通,救长留于水火,这滑稽荒唐的一出戏,就该结束了。
海棠情欲